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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月5日

    几天来一直在深山老林里面钻来钻去,没有见到最新鲜的太阳,打照面的时候太阳已经是大白盘,不能正视了。今天天边的云彩很多,逐渐变得红彤彤,我和歇了说:"看来今天又看不到日出了,不过看看朝霞也是好的呀!"正说着,却看见云彩中间露出一个鲜红的月牙,就像婴孩儿刚刚长出的牙齿。我俩赶紧忙活,歇了支起脚架,我调好相机,把相机交给歇了,我就专心地看太阳,歇了不停地测光,我耳边是一阵嘟囔一声快门,然后再是一阵嘟囔,再一声快门。太阳仿佛在歇了的镜头前面表演,很兴奋地一跳一跳走出云彩,眨眼间便停留在红色云彩上面了,就像红色灯箱捅破了一个洞,灿烂的红光争相涌出。昨天我们奋力冲击的松柏林被一层层照亮,黄灿灿的,而对面坡上的红色枫树,很乖地静静等候,知道自己就要迎来一天中最辉煌的时刻。山脊上风化成圆包包的楼子顺着阳光指引的方向,一路排下去,直到我看不到的地方。山鸡一阵咕咕叫,然后扑唆唆地飞起来,而小鸟不知隐藏在哪颗树上,悠扬地重复着一个曲调,却不见它们轻巧的身影。

    早餐比往日丰富,有奶,有咖啡,有黑芝麻糊,还有月饼。整理好装束,把挡路的石头搬开,恢复公路原来的模样,我们又上路了。每次走到最后两天,我的身体会有酸痛的感觉,但同时还有满足,我喜欢这样的感觉。也许我小时候受的教育,成长环境以及我的个性告诉我,苦过之后,更能体会甜的滋味,就像我喜欢北方的气候,和南方相比,它具有分明的四季,有炎热还有寒冷。很多人听说我们在行程中不能洗澡,甚至不洗脸,如果缺水,牙都不能刷,他们的眉宇间流露出的信息能够告诉我,他不会去这么做,我所说的,他也不可能理解和体会。吃苦与享受可以很容易地相互转换,就看你的价值取向。妈妈有一天突然对我的照片产生了好奇,随我走进暗房,可是没有几分钟,妈妈就嚷嚷着要出去"心脏病要犯了!真是受罪!"13有一次来我家取相片,我钻在暗房里面赶制,听得13在外面批判歇了:"你怎么舍得老婆钻在黑屋子里面?!"13是怜香惜玉的人,而歇了又何尝不是?只是表达方式不一样而已。夏天我在暗房会起一身痱子,猪猪婴儿时期用过的十滴水现在我用。照片就像我们的孩子,对别人来说毫无价值,甚至不会带来社会意义上的价值,但它包含的内容对我们自己来说是财富,更是我们生活的风帆,我们两个共同撑掌着。(由早餐扯到了照片,好像扯远了,是"中年妇女"的絮叨。猪猪还不理解我这些文字背后的含义,当他长大了,找到伴侣的时候就理解了。)

    这一段边墙残损很严重,也许是因为材料主要是石头,坍塌了,露出白骨般的内核,不知道它们还能挣扎多久。还有一个原因,应该是战争,城墙上的石块被搬下来,在山腰处垒了战壕。战壕建在山坡上,沟的一侧用石头垒起半米高。每个坡有两条沟,与边墙并行,远看就像大山的两道疤痕。十一前我查过资料,这一带有过几次大的战役,想必这战壕就是当初打仗时候用的,满坡零散的白色石块是不是当时打击敌人的武器?看到山顶一个大堡子,我放下背包,轻身接近它,走在山坡上,盯着那些有些狰狞的白色石块,迈过壕沟,心里想:是什么样的勇气让一个血肉之躯迎着死亡向上冲击?堡子由大石块垒砌,石块上黄色的斑斑点点,看似老年斑。石缝中热热闹闹地挤出杂草,探头看着宽大的堡子。我沿着城墙环绕一周,幻想着那曾经热烈的场景,平坦的铺满毛茸茸小草的土地,记忆着多少紧张与兴奋的场面,埋藏着多少血水与泪水?它一定百思不得其解,长相类似的人类,为什么穿上不同的外衣进行相互残杀?它不知道,人类的残杀就是因它而起,贪婪的人想掠夺它,而祖祖辈辈生活在它怀抱的人要保护它,因此鲜血洒满它的身体,年轻的灵魂漂浮在它的上空,不舍自己的血肉之躯,不舍这片散发着泥土香气的大地。正是这些生命,保存了这片土地,让子孙后代可以在这片热土上自由行走。现在这片土地虽然贫瘠,但对它的感觉就像对妈妈,温馨不是来源于她是否美丽与富饶。捧起一把黄土,放在鼻子底下,我想吸足它的芬芳,收藏在我的身体里面,带回家去。

    歇头厂,因战争而得名,原来称作"血头场",因为鲜血成河,人头遍地。后来终因这个名字太血腥,更名为现在的"歇头厂",又因关外和关内各有一个村子,便有了"口里歇头厂"和"口外歇头厂",据老乡说,抗战时期,我们的部队和日军各占据一个村庄,如果哪边召开会议,会有便衣来回走动。

    我们沿着山脊,下到了口里村。几排窑洞式的石头房子安静地端坐在阳光里,配上纯净的蓝天,在我眼里是简单的美丽。打谷场上人们整理着自己的收获,面前是一堆金黄的经过碾压的胡麻,用木铲扬起,风姑娘鼓起腮帮子吹一口气,略沉的胡麻子就和黄色的壳脱离了,掉落下来,面前的一大堆金黄随着外壳的纷飞逐渐变成暗红。场院下方有十几个孩子在游戏,清脆的嬉笑声牵引我走过去。可是刚到近前,孩子们突然跑进黑黑的窑洞口,从我眼前消失了。原来这是一个学校,年轻的老师微笑着准许我们走进教室。年龄相差很悬殊的孩子们坐在两间窑洞里,埋头做着不同的作业,时不时抬眼偷偷看看我们。窑洞里面没有灯,光滑的石壁反射着门洞外面的光线。他们没有城里孩子的讲究,光源,桌椅和身材的匹配等等他们可能想都没有想过,对他们来说,上学所包含的内容是那么简单,而这简单的内容却不是每个山里孩子都能拥有的。我很想让猪猪看到他的同龄人是怎样上学的,他一定不相信,这也是学校?整个学校没有他一个班的教室大,没有闭路电视,没有投影仪,就连桌子都是不同样式,高低不平,椅子是几个人一起坐的长条凳,没有靠背。端详这些小花脸,还有握着铅笔的小黑手,这些让我心疼,但我不想用怜悯的眼光看他们,我相信他们都有坚强的品质。和城市孩子相比他们生活在贫困中,长大了大多数孩子要像他们的父辈一样,靠体力生存,处于社会的下层;和城市孩子相比,他们生存在艰苦的环境,会获得人性中宝贵的东西,是生活在暖房中的城市孩子无法获得的。我想他们一旦有能力有天赋飞出大山,会像鹰一样,更具有飞翔能力。

    我给年轻的老师拍照留念,她站在门边的课程表前面微笑。拍完,我向她要地址,老师很腼腆地走回教室,借了同学的笔和纸,写了地址给我。她曾经在朔州念书,然后又回到村子里面教书。歇了想给孩子们照合影,但是老师说"不用了",我们也不好太打扰他们上课,便退了出来。后来,场院的老乡指着村背后山顶的一排没有盖好的房子说,那里是新盖的学校,没有钱了,就没有盖下去,需要五千块钱,"队里一千都没有了!"现在孩子们上课的房子是村里人家的。

    歇了和场院的兄弟俩抽烟聊天,我站在石墙下面啃梗子,梗子是老乡送的,我们大家共吃一个,吃几口就吃不动了,胃扎扎的不舒服。阿水把剩下的两个绑在背包上,鲜绿的叶子很漂亮。

    村边有一个门洞,门匾是石刻的"口里"两个字。我们鱼贯而出,向左拐就又见到爬坡的边墙了。门洞外居然还有一户人家,一个孩子站在院子里看着我们。孩子比村子里的其他孩子要脏,衣服和小脸应该是许久没有洗过。不知道他为什么没有去上学,是不是他家更加贫困?

    去利民堡的山路很好走,今天是阳光灿烂的日子,我们的行进速度很快,中午时分,远远望见对面山顶飘着一面红旗,有几个小小人影,和楼子一起镶嵌在蓝天里。我想,难道有人来这里秋游吗?当我们气喘吁吁地爬到最高的楼子,才得知,红旗下是一个工地,几个人正在修建信号塔"11月就有手机信号啦!"利民虽然称作"镇",通讯方面却很落后,和我们途经的口里村一样,没有手机信号,没有电话线。工人用黄土垒了一个灶台,正烧着柴火煮方便面,我很喜欢这个像模型一样的灶台,上前仔细研究,老乡说:"吃点吧?"

    我的肚子还真饿了,同伴们也是,于是我们走到坡下吃饭。利民镇就在山下,卧在广阔的平原上,一条公路由西向东,在平原上延伸,离镇子几公里处,有一处独宅,蹲在公路边,高昂的音乐从那里随风飘上山来。我们填饱肚子,开始晒脚丫,直到身体被阳光充满温暖。

    "照合影吧?"不知谁提议。我们的终点就在利民镇,所以我们有很多富裕的时间,于是我们用各家的相机合影,摆上不同的造型和阵形,换上不同的背景,只可惜菠萝和格桑没有在队列中。最辛苦的是按快门的歇了和周一,他们要背着大包在十秒钟之内跑上一个坡,而且准确到达预定的点,再摆出预演的姿势,释放想好的笑容,我们站在原地的几个则是看得开心,所以每次快门打开的时候,都会捕捉到六张灿烂无比的脸。

    每个村镇的周边都是耕地,利民镇也不例外,现在正是收获的季节,村民们在农田里忙碌着,看到这场景,会让我很兴奋,朴实的生动给我带来感动,我用相机捕捉那些令我心动的每个瞬间。他们的衣衫,他们的双手,他们的面容,无不刻画着艰辛,映画出简单中的沉重,真实中的可爱。田头放着他们的干粮,几张饼,偶尔会有几个水果,可能是中秋节的食物,旁边斜靠着一个鲜艳的水壶。我不像歇了那样,善于和他们交流,每次释放完快门只会用微笑报以谢意,老乡也会呵呵笑着看我,甚至会送我刚刨出来的土豆。"闺女,拿上吃吧,我这是坡地的,比下面平地的沙。"

    我和歇了流连耕地,到达利民镇村边的时候,同伴们已经散布到村子的各个角落,留下周一独自看包。我和歇了也在中心的一条街上开始闲逛,大街两侧是利民镇的所有经营机构:理发店,邮局,卫生院,还有一个打铁铺,生产简单的农用工具。后来听周一和噶玛说,他们去理发店洗头,理发店的人说:"头发自己洗。"

    正在专心体会着街道闲在的气氛,突然一个巴掌拍在我的肩膀上,并伴随着一声尖叫,两个黑衣人共乘坐一辆自行车"嗖"的掠过惊魂未定的我,定睛一看,是阿水骑车带着嘎玛,不知他们从哪里找来的二八加重自行车。

    利民镇"原来有很厚的城墙",麦场的人们告诉我,"现在都没了,拆了!"真是可惜!村南边还有一段残破的墙,不到十米的样子,上面有一个石砌的房子,村北面还保留了一个门洞。

    我找到一家小卖部,给公婆买了几个月饼,还给我们的队伍买了一斤鸡蛋。出来的时候正好撞见阿岑,他左手拎鸡蛋,右手抱着白菜,我们不约而同地说:"你也买鸡蛋啦?!"

    天色还早,我们已经开始收拾营地了。我一根一根地拔起莜麦地里的草根,准备修建一座星级宾馆。夕阳的黄色光打在同伴的身上,是那样温柔,温柔的光给我一份踏踏实实的知足。两天没有手机信号,也有两天没有给猪猪发短信了,夕阳让我产生留恋,思家的心情。

    晚餐很丰盛,一个锅里面煮了土豆片和梗子片,加上一袋西湖牛肉羹的汤料,另外的锅里面煮上方便面,打上鸡蛋,还有撕碎的白菜。煮熟了,倒在三个碗里,三家分来吃。第一锅面吃完了,开始煮第二锅,阿水打了个大隔,说,"腾点儿地方!"最后慢火炖的土豆也出锅了,汤很稠,香甜的沙沙的白片片是土豆,有些微苦的是梗子。大家约好,回家以后我们要聚在一起,再这么做一顿饭吃,可是我们到哪里找刚刨出来的土豆和梗子,带着泥土的芳香?还有头顶缺少了月亮和星星,是不是飘出来的味道也会不一样?白菜可以不洗用手掰着吃吗?

    这是我们最后一晚宿营,最后一晚享受帐篷外面的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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