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边儿的 Weblog
  

2004-05-24 Mon

河曲保德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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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曲保德州


1.老营的雨
4433次列车晚点在五月二日早八点把我们一行三人放在朔州. 因为错过了去偏关的班车, 吃了点简单的早饭,我们包了辆’’夏丽’’去老营.

在昏睡中再次醒来’’夏丽’’已停在老营西门, 一个在偏关东40公里的明朝屯兵大堡.该堡始建于明初正统年,弘治,万历年重修.”铜偏关,铁宁武,生铁铸成老营堡(pu)’’这明时流传下的民彦见证了它曾经的辉煌.

万历癸酉年(1573年),老营最后一次扩建.将城东扩一倍,用百斤砖筑墙,城墙周长5里13步,3个城门,4个城楼,360个垛口,城头有了望台,下有弹药库.极盛时期城里有3000多户,一色砖瓦房,43家店铺,娘娘庙,城皇庙,文昌庙,马王庙等13个戏台,每年正月十五,五月端午,六月十八赶庙会,人群熙熙攘攘…

现在这里只有一座被剥了砖后剩下的土墙围绕的镇子.

五月的雨就那么淅淅沥沥地下着,是天对他的恋人地的窃窃私语.空气把流溢着土地的湿味与草木的芬芳的宁静轻轻披在这古镇上.我和同伴们用遮了雨布的相机对着已被剥了砖的城墙艰难地按着快门.我对他们,又仿佛在安慰自己说:”春雨贵如油,忍着点吧.’’

我们和几个村民聊了几句,得知这座非常巨大的城堡已和其他经历了’’文革’’劫难的无数古堡一样,没有留下什么遗迹.听说西门瓮城内外曾有石匾分刻”晋北锁钥”和”威望关河”,可惜我们没有留意.

我们背着背包和村人的目光在镇东找到一辆开往偏关的中巴车.其时已近中午.车里人不多,每人五元车费.又在雨中淀颠了一小时左右.我们三个游客到了这次旅行的第二个中转站:偏关县城.

2. 偏关
自从蒙古人于明成化年攻入河套, 偏关就成为与敌接战的最前沿,尤其是黄河冬天结冰后,蒙古人从河面杀过. 偏关就成了”外三关”中的要冲,明称”极边’’.

关城的南门洞和周边三十米的城墙是其仅存的明朝遗物.而两年前我去老牛湾时路过此地,当地男人在城墙与马路间那布满了黑泥与垃圾的地上肆无忌惮小便的一幕在两年后同一个雨天再次上演.那城门上是一个黄,红,绿漆彩绘的三层的门楼,富丽堂皇的样子.上悬一有”偏头关”三字的木匾,落款为”胡富国”,前任山西省书记.当地人称胡先生在弄了个有争议的’’万家寨’’水利枢纽工程后捞足了政绩,不知升官到哪里.只有他的墨宝每天高高在上地俯视着这在昔日雄关的城墙边小便的子民.

我们在一个叫”黄河宾馆”的地方吃了顿很香的午饭,在喝那液体为淡绿色的”苦瓜”啤酒时我不禁自问为何这里唯一的当地啤酒名里也带个”苦”呢?

雨不停地下.紧挨着县城的那个火电厂的两个长烟囱对着天空正欢快起劲地吐着黑烟.






3.路上
上了一辆两点发的很挤的开往河曲的中巴,大家又开始昏睡.汽车随着窄而蜿蜒的山路在苍莽的黄土高原上蛇行,满目都是浑圆的山陵和一圈圈从山底升起的梯田的椭圆.黄河在山那边很近而视野不能及的地方.

路过桦林堡时我醒了,从车窗上要仰头才能看到山顶上堡子高大的墙和同样被剥去了砖的马面.

雨不停地下着.忽然路左侧的比公路低的一片宽阔的土地上冒出了一组古建筑,不远处是一座墩台,其实只剩了一个角,如果不是连着的边墙,没有人知道那就是座守着黄河的墩台.

“好象老普照过那个楼子’’. 我嘟囔了一句.我的同伴阿青仿佛被敲了一下,于是我们开始核实此老普非彼老普而是同一个老普.其实我们谁都没见过他.只能叹这世界之小.我和阿青也是因为对山西的共同喜爱而成为每次晋边行的游伴. 阿青的山西情结也许源于她那曾在平型关杀过小鬼子的爷爷.

4.西口古渡与护城楼
‘’哥哥走西口,小妹妹也难留,止不住那伤心泪蛋蛋一道一道往下流.早知道你走西口,哪如咱们二人不成亲…’’ 这是首流传在河曲,保德一带的山曲,在陕西叫信天游,内蒙叫爬山调.因为通常男女对唱,所以演变成晋蒙陕乃至冀特有的艺术形式叫”二人台”,又以河曲最出名.

河曲以黄河多弯,曲折得名;以水土流失与土地的贫瘠著称山西;以山曲的高亢响彻全国,最有名的就是那首”走西口’’.这歌在河曲有不下二十种版本. 我们此行的目的地就是当年走西口人的故乡.

在下榻的地方耗了一个时辰,傍晚时分雨终于不知不觉地停了.我们坐上县城的3路中吧,沿着主干线黄河大道一直向西,下车不远,穿过一片半人高的铁栅栏就到了一个巨大的广场,远处的北方是内蒙的准噶尔旗.入口处一块巨石上赫然刻着金漆的四个大字”西口古渡”.广场铺着很漂亮的大理石板.南侧面北是座重修过的河神庙,北侧面南对着庙的是个戏台,里面的幡上用黑字分别写着’’崇文,宣武’’等字样.走到戏台后面就能看到那条静静的在雨后黄昏泛着铅灰色的大河.我们后来得知,这河岸上的广场每年农历七月十五都有连轴的表演,十里八乡来的人们就会把戏台围个水泄不通,看那以当地”二人台”为主的各类曲目.

‘’河曲保德州,十年九不收,男人走西口,女人卖风流’’.一首民谣不知包含了多少河曲人的辛酸.(那后两句因为不好听,解放后改为”男人走口外,女人捡苦菜’’,却是韵角也不对了).从清朝准许汉人去蒙古垦荒一直到四五十年代,晋西北不知有多少男儿在虫灾,旱灾肆虐的年景从这里乘船,背井离乡渡到蒙古种地,春去秋回,有时
一去几年.蒙地在解放前土匪闹得很凶, 有时走西口的人们就在他乡成了孤魂野鬼.

沿着同样铺了大理石的河岸散步,在这雨后的黄昏,是一件很惬意的事.

东行不远,忽然在几丛杨树后面显现出一敌楼身影,其高大和雄伟非任何河北或北京的同类可比,比怀柔的九眼楼要大出两号.楼上还有一排硬山式小房.这楼就是河曲的”护诚楼”,长21米,宽20米(也就是说它内部空间有近400平米!),高12米.北,东,西三面各有五窗,南面为二窗一门,当地俗称”九窑十八洞.” 这楼后面不到30米就是一段残存的河曲城墙.其实与这楼连接的曾有一道东西走向的长城(今已毫无踪影)挡着黄河北岸窥测的蒙古.长城与县城墙如此近是我们从未见过的.据说长城与黄河平行走向仅在河曲能找到(待考).

这明代的护城楼到了清朝被改成了庙,叫”玉皇阁’’,这也许是该楼能保存至今的原因.登上南面的砖台,能看到楼门上精美的仿木雕花.进得楼里却是一片阴森,正面石座上供了几个金漆的大佛,在昏暗的灯泡的光晕里看着我们这些不速之客.一个戴土黄色圆帽子,身披土黄色的纱袍的青年僧人热情地接待了我们,他的微笑里带着一丝狡狤,仿佛在说”我知道你们是谁,来干什么”.整个敌楼被分成了无数的小隔间,弥漫着饭,香火和不开窗久后的一股淡淡的霉味.这个操大同口音的出家人带我们转呀转,仿佛在一个没有出口的洞穴里.我不知道这个敌楼里发生过多少故事,又有多少个精灵在灯火明灭处盯着我们.

这时阿青忽然提出要求签,我们先布了施,接着她在一个供了吕祖像的神龛前磕头,一个老男人坐在神像旁的床沿上冷漠地看着这一切.这时青年僧人用锤敲一下一面小锣,”冬”的一声,口里念叨” 吕祖保佑女娃娃吉祥如意”一类的话.折腾半天,一根细长的竹签终于从桶里晃出,上面有墨书的几个小字. 僧人拿过签后脸上露出微笑,”中上签”,一面打开一本暗红封皮很厚的天书,里面的页黄而厚,仿佛不是纸的.由左到右,由上到下,是墨书的七字一行的话,全是吉言,压韵且易懂.求了签, 阿青忽然忘了许愿,又折回去,又磕,又是一声锣.

在我的要求下, 僧人打开了通往敌楼顶的上锁的铁门,沿着不很陡的梯道(因为楼子宽)上了楼顶.有重见天日之感.天已黑得看不清对面人的脸,几只野鸽子忽然扑喇喇从有些破败的供了神仙的一间角落的房子飞起.对着房子还有个裂出砖的小影壁.我们绕了一圈,望了一眼河那边的高原就在夜色彻底降临前离开了这座神秘的不知是道是佛的玉皇阁.

5.旧县和海潮庵

5月3日早上在热闹的县城的一个地摊上吃了一顿还算丰盛的早餐,三人共花了2.5元.顺便给老板和伙计抓拍了几张.

坐上一辆去旧县的载客’’面的’’,近两个小时的路每人收5元.一个两平米的车里塞了不下十个人,还好,我们仨俩在后,一个在副驾驶座.

路上车很少,两旁是高高的白杨,高坡上是带着护墙的烽燧, 在万家寨和上游无数的地方被截流无数次的母亲河从低于路基的远处淌过,很少,很清,很缓.蓝灰的天上挂着白云,春天的风从黄土的高原,裸露的土地,旧旧的村落和热闹的小镇徐徐飘过,让人觉得那祥和可以永恒.

到了那个镇,只有一个字可形容:”黑”,路旁的商店,政府建筑被黑粉裹着,地上是很深的黑水与黑泥,使人无处落足.拉煤的重载卡车也是浑身漆黑.这一切都是因为路南的一座小煤矿.其实这样的地方并不应震撼一个常跑山西的人,但我觉得这黑也许顽固的象命运,不挖煤受穷,挖了煤也富不到哪里.因为大多数农民不能参与煤炭经济,能到北京一口气买两套商品房的山西人是矿主和贪官,农民们却看到自己家乡的空气因为出煤而一天天黑下去.

海潮庵面南被北,司房窑,关音殿,藏经殿依山势上下分成三进,紧凑工整,香火很旺.不少看上去”有头脸”的香客从内蒙坐小车来此.寺始建于明万历年,于清顺治,乾隆重修,最大一次在道光二年.在房顶上看不见下面的煤窑(但砖上依然是煤灰).西套院里有两只公鸡在中午的阳光下散步,很悠然的样子.

沿着海潮庵后面一条山路,我们慢慢向西.山顶上环山是一圈曲折而整齐的包砖的城墙,墙头与高原顶部齐平,墙身直接包住黄土,有5-6米高,如古北口长城等地一样,墙体有两层砖,都是那熟悉的青条砖.这高原古城就是旧县.

有一种说法是这旧县就是当年的老河曲县城.它南临涧河,一条今天已近干涸,被污染成绿色的注入黄河的河.但是根据河曲的地理位置,它的古迹和我们见过的一张旧地图,我觉得如果是旧河曲,也应是明中期以前,其规模更象一个大城堡.

不知是否是因为当地为了交通的方便把一切机关都从山顶迁到山下那黑黑的矿旁,还是因为这晋陕交界的山区注定要被遗忘,当我们中午时分来到山顶的古堡时竟然没有看到几个人.这荒芜也许让那砖墙免去了被拆掉盖房的命运.

这里很象碛口古渡(在晋南)依山而建的村落,古城曾有许多依山势建的石板路,路口开还有过街楼,上刻”聚魁门”一类的字,与石板路垂直的就是短而窄的胡同,四和院就在这胡同里,有时与路垂直的就是一个院子.过去的富户会把院子依山盖几进,而不似平原地带院子是在一个水平面上.另外这里的院墙很高,临街要么不开窗,要么开得很高很小,这是典型的防御结构,与其明代的地位相关.

在一个几近倒塌的有非常漂亮的叠椽子木门(象角楼)壮元府后面一片田边,迎面来了个穿紫衬衣的中年男子,手上牵了个穿着红衣,带着白色圆娃的小娃娃.”走累了吧?去家里坐了喝口水吧.”男子象所有我们在山西农村碰见的老乡一样发出邀请.

‘’不了”,我把话题转到了娃娃身上,’’这是孙女?” 我看着他胡子剌碴,满是皱纹却很俊气的脸.”是女儿.” “我今年46岁了.这娃三岁.” 我有点不好意思.低下头看着他带着土的旧裤子和没有提上的裂了口的布鞋.

“早些年跑到内蒙,回来后娶了个媳妇.你知道,村里女人..”他顿了顿,”说不到一起,感情不好,老吵,后来抱(领养)了这个娃,还是离了.” “那就这一个孩子?” ”屋里还有一个,是我跟第二个生的.”

原来站在我面前的就是一个现代”走西口’’的汉子.他虽然曾省去了很多结了婚后离家出走的男人的思念,但他的第一个婚姻并不幸福.我知道,他有很多话想对我说,关于他的生活.我从来没有怀疑过在多大程度上感情的美满能决定一个人的幸福,无论他是北京的一个暴发户还是河曲一个衣衫褴褛的走过西口的农人.

‘’这里都种些啥呢?”
“眯眯.” (糜米),汉子接着给我讲了当地特色”酸粥”的一段典故.据说李自成打河曲前曾有消息说三天可以到达,当地老百姓那出最好的东西: 糜米煮成粥准备迎接起义军,结果他们用了八天才到,结果粥变成酸的,当地人舍不得倒,就喝这酸粥.这种食品一直流传到现在,”早上喝了酸粥,一上午在地里都不累.”说到这,汉子天真地笑了.

“我家就在后面,进去喝口水吧.”他再次邀请,我说还要赶路,他于是递给我一支河南出的”红旗渠’’牌烟.

从刻有’’水关’’二字的门洞下山,又坐一辆’’面的’’离开旧县.车上几个中学生在我们的搭讪下谈起了地方官的腐败,当地的选举,社会制度的变革与社会的进步,生产力和生产关系等,还和开车的老司机争论起来.老司机的基本态度是有家室的人不操心这些,一切事情可听任之,管也管不了.最后我做了总结,认为双方的意见分歧基于年龄阅历的差异,并充分肯定了中学生的热情.其间得知中纪委正在河曲.

6.娘娘滩和罗圈堡
在河曲耗到近傍晚,在一个小馆里吃了顿饭不知算午饭还是晚饭,我点了个黑肉烩菜,是当地特色.就是瘦猪肉炖土豆,宽粉条,白菜,非常大的一锅,吃着暖胃又暖心.阿青想吃米粉,老板嫌慢, 阿青就跑到厨房自己做了两盘,感觉是到了山西就到家了.

坐上2路中巴,开了半个多小时,到了娘娘滩,是个晋,陕,蒙交界的黄河中的一个岛,据说是万里黄河中唯一有人居住的地方.滩高出水面不过数米,但历代黄河发水都未上滩,故有水涨滩高的传说.

滩名来自一个传说:汉高后吕雉专权,曾将汉文帝的母亲薄姬贬往中州,住此滩,后来生下汉文帝,怕吕后知道,就把孩子藏在水寨峙圪台上,那地方就叫太子滩.这传说大约是真的,因为我们后来参观了一个岛上人自己办的民俗博物馆,就看到了真正汉代的瓦当,上面还有印字.汉文帝后来成了贤君,创立了汉初较繁荣的一段时期,后人将他和儿子景帝的统治赞为”文景之治”.

黄河在滩的南侧已彻底成了一条小溪, 我们连鞋都没湿就踩着鹅卵石到了这0.16平方公里的小岛.因为河水在万家寨被大坝截住,泥沙没有了冲刷而沉淀,所以这里不但水少且清可见底.也就是在这次出行前我偶然得知黄河在几年流不到大海后,连在青海的源头都断流了.这就是那些疯狂地修水利工程的人的罪恶,他们通过对母亲河一次次的破坏,捞了政绩,肥了腰包,全然不考证项目的必要性和有效性,不顾靠水浇地的百姓,也不顾忌河流的生态,更不考虑子孙的生活环境.使这纵穿山西的大河在这有两千年历史的滩旁几近干涸.


滩北与蒙古相望的一侧水量尚可,我们登上一条农机船,静静地荡漾在映着夕阳的黄河里.船主和两个船公都在四十开外,其中一个老船工看上去有六十岁了.船主身着很旧的武警制服,两个船工都是深蓝的干部服,就是不论在五十,六十,七十,八十还是九十年代的农村都能看见的那种最普通,最典型的打扮.他们身上很脏,仿佛很久没洗过那衣服.老船工的一条裤腿已裂了,从缝里能看到里面的绒裤,他赤脚穿了双绿色解放鞋, 就是不论在五十,六十,七十,八十还是九十年代的农村都能看见的那种鞋.露出的脚踝上满是裂痕.他顶了顶深蓝的干部帽,粗糙的脸上,手上全是皱纹.船到了北岸, 船主示意让我们把钱给他(10元),他和另一个船工把放在岸边的用来下船的木板搬回船里,跟老船工说了句大约”下次喝酒”之类的话就离开了.

老船工坐到船尾那用旧卡车方向盘来操作的舵后面,凝视着远方,夕阳在他后面河北面的山后悄悄地落了.水天交接处是金黄,渐变成深紫.我凝视着老人那张脸,他的眉锁着,紧闭着嘴唇,眼里不仅仅是专注,还有凝重,那张脸上除了风霜,还有刚毅.
我低下头,目光又落在他裂了的裤子和没穿袜的脚上,我不敢开口和他说话,他深深的眼神和深深的皱纹映衬着我的稚嫩与肤浅,我不知道在这里他曾送走多少”走西口”的人,看到了多少辛酸,但我觉得看到的一切已给我足够空间想象这大河岸边,长城脚下的人们的生活.

黄河静静地流,在沉沉的黄昏里.月亮已升上了树梢.我们下了船,向老船公道谢,一遍,两遍,他点点头,没有更多的言语.

4日晨我们爬上娘娘滩南面山上的罗圈堡.山不高,20分钟就到了顶.眼前是一片耕得平整的黄土地,土地靠近山北,面临河滩的一面是被驳了砖的土墙,西边有三个距离很近方圆不一的墩台,看上去是残存的长城的一面.土地南面就是高大的堡墙,比长城高出两倍.我推测,因为娘娘滩可作为蒙古渡黄河的一个缓冲(尤其在冬天河冻时),在紧邻黄河的高原上修这墙和堡两条防线显得由为必要.在长城上北望,娘娘滩完整地呈椭圆型.

堡墙的内外是大片的土地,春天的早上,农人们在忙着耕地,撒化肥,这是个很大的堡,四周的墙,虽然没有了砖,依然残存着.在南墙外,碰到一个一身黑衣裤的抗锄的农民,他跟我说这堡子里的东西都拆得差不多了,”太可惜了.”我无法想象那鼓励人们拆自己的家园,破坏自己物质和精神财富的举动里孕育了多少疯狂,遗憾的是这疯狂在”文革”后近三十年还在继续,只不过打着另一类旗号罢了.

7.龙口 弥佛洞 寺沟 桦林堡
我们包的娘娘滩的那辆中巴大概和我们年纪相仿.开车的是我们投宿的那个”度假村”的主人老辛,他答应把我们一直送回偏关.

龙口是很宽的一段黄河,用她的身躯在这里切开晋蒙.说切一点不过分,因为两岸都是陡峭的石壁成90度,如果没有人带路是找不到那条能走到河滩上的山石路的.如果在河里行船看左右,那感觉和在三峡中应差不多.从这里西望,能见到公路边山西一侧的几个高大的圆型黄土墩台,倔强地守望着黄河大峡谷.

可惜这在八十年代的还黄涛滚滚的河段此时只有潺潺细流淌过,连大点的船也走不了,因为上面的水利枢纽给黄河截住了.河滩上种了庄稼,杨树已有十几米高了.然而这还不算完,听说两年内要在这里再修一座坝,搞所谓的”梯级开发.’’那时映入眼帘的将又是一堆水泥了.

弥佛洞是在黄河绝壁上的一座庙,洞在壁上,地形和龙口气势相仿. 穿过顶上的平顶的一组拱窑式建筑围成的院子,在过一个在悬崖上二百米左右的石径就能到一个天然的石洞,内有两曾房高,一个镏金的簇新的大肚弥勒佛正对着洞口,黄河和北方的内蒙微笑.有一家子香客是内蒙来的.

庙是光绪年重修的,和守庙的老人聊天,他恨恨地说”在红卫兵砸佛前,40年代共产党就把这里毁了.”他还聊到了很多路过的假和尚到这里”布施”. 看来 这绝壁上的小庙总是被”共产主义”,’拜金主义”还有谁知道其他什么主义冲击着.

风开始在这黄河绝壁上呼啸,扬起了黄土使天有些暗淡. 弥佛洞顶上庙西边的山崖上,有一座小小的塔,下面埋的是位圆寂了很久的老和尚.在这广袤的高原,陡峭的山崖边,缓缓的大河上,风就这样怒吼着,狂啸着,汹涌着,推开它面前的一切,让自己的号叫成为这世界唯一的声音.

中午我们在风中来到了寺沟村,看到那与黄河平行的熟悉的边墙,烟墩.墙内是大片黄色的土地,已翻整过.远处是人家.这空阔的河岸上没有人,没有一个人,只有与大地一样黄的边墙,烟墩,和几棵秃秃的小杨树,在高远而灰色的天下默默地任风去肆虐,它们也许只是些点缀, 尴尬地点缀着一个混沌的世界.

边墙内侧有一个极其破败但完整的小庙,护宁寺,孤独地陪着它的老墙朋友,一下子几百年就过去了(庙据有关人考证始建于元,其实也不能完全肯定). 寺北对着山门,边墙内侧还有座戏台.院里有两棵柏树,一棵被雷劈了,黑色的枝干匍匐在一堵坍塌的砖墙边,还有一棵,没有倒,伸着它从来不落的墨绿的枝叶,在这荒陌的黄土高原上临着黄河看这小庙已令人诧异,而庙里这棵老柏树更是一种怪物.它知道很多,它不说,它就在那里,仿佛一本无声的宣言.庙的窗子已经破烂,里面的墙上曾有彩色的壁画,早已模糊了.同行的小王觉得这里有些阴森,可我觉得黄土高原太开阔了,野鬼孤魂不易藏身.虽然长城边是少不了的.(在京西沿河城就有传说在刮风的夜晚,那个明朝的教场边有人哭,还有铁器碰撞之声)

最后到了向往已久的桦林堡, 河曲重要的一明屯兵堡.63年从河曲划到偏关.一个很大的堡,戏台,小庙,影壁,包砖的南门,岔口,上南门的马道,包括门上桦林堡几个字,留下不少古迹.更多的老房子都塌的开了天窗.南面是下坡.村子就在这山坡上展开,对面的山上还有村落,一个烟墩就在天边的山顶上昂然地立着.

村里的人也许都在午休,在戏台前,一个五十多岁的女人提着一个竹筛匆匆走过,她灰黑色的裤子上很大的一块补丁有点刺眼.

8.暮色
当开往老营的中巴离开偏关时,已是快下午五点了.我们没有赶上去大同的车,决定在山西度过这次五一出行的最后一个夜晚.

我坐在车尾,阿青和小王在前面.车在高原的半腰颠簸而过,扬起白色的灰尘.
太阳偏到车后的西边,透过路旁高大的杨树时而投进些柔黄的光晕.这一带绿化还行,高原上许多年轻的杨树,在这五月的春暮里悄悄地长着嫩绿的新叶.村子里的石头房上已升起袅袅的炊烟,而那些勤劳的农人还在赶着套了犁的大骡子,在暮色中一遍遍地耕着黄色的土地,农妇们大绿大红的头巾是远处跳动的点.

一晃两年,我又一次路过偏关,又一次要离它匆匆而去,在这春天的黄昏里.这古老的土地,在这两年里,又见证了多少事,我无从知晓,只是觉得这广袤的土地有足够的空间和时间去接受一个人,迎接一个人,无论他是明时戍边人的后代,一个走过西口的老乡,还是北京来的过客,它都不会嫌弃,不会厌倦.

’’…镇守山西总兵官一人,旧为副总兵,嘉靖二十年改设,驻宁武关.防秋移驻阳方口, 防冬移驻偏关.协守副总兵一人, 嘉靖四十四年设,后移驻老营堡.分守参将六人,曰东路代州左参将, 曰西路偏头关右参将, 曰太原左参将, 曰中路利民褒参将,
曰河曲县参将, 曰北楼口参将…’’早记不清这介绍出自哪段明史,留下的只是一个个名字.

偏关与河曲,保德历来是山西最穷的县,至今忻州辖区的十五个县中有九个全国级的贫困县,含此三县.

我默默地坐着,默默地盯着山顶上时而可见的烟燧.

又来了山西,又看到了长城,又看到了母亲河,还有那些县城,兵堡,可是我同样不能忘记的是那旧县的勇敢地走过西口,用同样的勇敢去追求爱情的中年汗子,那娘娘滩没有说过一句话的老船工,那桦林堡匆匆而过的农妇和她裤上的补丁.

其实所有的人都是别人生命中的痕迹,可是有些人,只是浅浅略过,却留下了深深的痕迹,而那,也许是我们的缘分.

耳边响起一段河曲’’信天游”:羊肚肚手巾三道道兰/咱天天见面拉话话难/见上面拉话话没言语/泪疙蛋蛋洒在那沙蒿蒿林…

河曲保德州,你有多少的故事我还不知道,走西口的人;你有多少痛苦没有说出来.可是我从没有看到那泪疙蛋蛋.只有那直着嗓子喊出的歌,要用在这黄土高原上一辈子的生活去谱写…


老边儿于 2004-05-24 18:34:31 发表在分类:走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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