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reat Escape
Forgive us our trespasses, As we forgive those who have trespassed against us. 
 

2006-05-25 Thu

十年之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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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之殇
也许仅仅是一念之差,你的一念之差,别人的人生从此拐了一个大弯……

我想我会永远记得那个夏天,我永远无法原谅自己的夏天,虽然我早已经原谅了你,一个我曾经视为恩师的人,将来我也还会视你为恩师。因为过去的终究不会改变,改变的只是自己而已。十年了,岁月匆匆而过,留下的除了无尽的悔恨和永远找不回来的轻松,我想什么东西都没有留下,哪怕是别人的惋惜和亲友的痛惜,一切都已经在那个夏天随风而去,一切都已经烟消云散。如果还有什么值得留下的话,我愿意是这段文字,即便我从来都不愿意去揭开这尘封久矣的伤疤。只是无数个夜晚噩梦醒来的时候,心底总会涌起无尽的酸楚,它迫使我回到记忆,回到那个永远的夏天。

十年前的故乡和现在一样落后,不同的是那个时候是思想和物质的双重落后,而现在是物质和思想的双重空白。那是公元一九九五年的川东山区,一所大山里面的中学和一群衣食堪忧的孩子,为了一个共同目标奋斗的故事。因为这个共同的理想,我从来没有想去责怪任何人,只是我不幸成为了那个时代的牺牲品,而这段记忆则成为了我的十年之殇。彼时的川东地区因为三峡工程的多年论证未果,三峡行省也是昙花一现,处于长达近二十年的“自生自灭”状态,地区经济极端落后,物质落后也导致思想上远远跟不上时代的步伐。穷则思变,穷困人民的最大理想无外乎跳出农门,吃上“皇粮”,这其中,最快最有效的方法无外乎初中毕业考上中专、中师,从此踏入公门,彼时我身边优秀的同学们无不以此为目标并且顺利的实现了他们的理想。然而他们没有想到的是那个时候政府正在打破“三铁”,更没有想到仅仅四年过后,曾经风光无限的大学生竟然已经不如他们当时考上中专中师时那样值得庆贺。于是我们注定成为时代的牺牲品——落后地区忽然接受外界冲击时的牺牲品,只是我的方式更惨一点而已,而痛苦延长的时间比较长而已。

我终于没有选择上中专或者中师,非能力不能至,而是不愿意走上那么一条看似快速实则摧残自我的道路。我婉拒了众位师长的好言相劝,当然也“无情”的拒绝了你的要求,哪怕是违心地答应你,而后在第二次考试(即中专中师入学考试)中惨败。因为我那时候没有这样“聪明”,其实现在也没有。我只有一个简单的理由:我还小,还没有能力去接受三年后加在肩上的担子,我只好宁肯选择一条更为艰辛的路——那是你曾经走过,却不愿意回首的路——考大学。在1995年的山村,考大学大约是太遥远了,遥远得你不忍心看我荒废三年时光,而最终回到山村,因为这个我不恨你,甚至感激你。我就这么年少轻狂的不顾一切的选择了市里最好的中学作为我的目标,然后渐行渐远,和勤恳的同学们之间形成“显著的”差距,直到你“怒不可遏”,决心不顾一切“毁掉”我的梦想,当然还有一个和我一起选择这条路的男孩——一个家中兄长已是大学生,身后小弟也极端优秀的男孩。

我的梦想就这么破碎了,虽然曾经看起来是那么触手可及——事实上没有意外的话,它也是触手可及的——但是它毕竟破碎了,破碎在你作为学校招考负责人、考场安排人和试卷统筹保密人的手上。过程如此之简单,仅仅是让监考人员收试卷的时候掉换了一下我们和另外两个人三门课的试卷而已,在以考号为单位的成绩榜中,我们两就这样“发挥严重失常”了。放榜那天我本来打算兴高采烈的去你那里看成绩,却首先在家里等到了先来的“难友”一张垂头丧气的脸,我还没有等到喜讯到来,噩耗却首先跑到了我的家门口!我们知道是哪一个环节出错了,尽管我们根本没有怀疑你,所以朋友不惜一路问路到我家,然后邀我一起去你家找你“拿主意”——你竟然怯弱到那天不敢在学校!同行的还有一位邻村的伙伴,既是为那位朋友带路来我家,也是为了求证“一贯优秀”的玩伴怎么竟会如斯昏愦一时,同窗尚且如此。

去你老家需要先翻过我们家这座山,然后走过一段长长的山谷,再爬上你们那边那一座高山,不识道路的我们一路打听总算在天黑之前到达了你老家。师公一家热情的接待了我们,虽然至今他们可能仍然不知道当年夏天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我想他们直到过后一定不会原谅你,因为他们给我们讲的是一段他们津津乐道的往事,你高考时种种反常的往事。也因为这个我仍然原谅你,毕竟你也是苦孩子长大的。“情报”说你当晚会回家,但是直到第二天天明,你仍然没有回家,我们只好再去学校找你,因为此时,只有你才能为我们拿主意,你仍然是我们的救星。

我们走下了你们家那座山,走过山谷,再上一座高山,然后翻过去,到了山谷底的学校——那也是你曾经上学的路,到学校时已是中午。这时我们见到了苦盼一天的你,你正忙碌的接待来来往往的看成绩的学生,高兴的、坦然的、或者如释重负的同窗,只有我两,一脸无助,还有同行的伙伴一脸的诧异和同情。你终于接待了我们,带给我们一个“好消息”,市中决定给我们俩一个单独的考试机会,我们居然信了。我们还“不失时机”地提出我们的怀疑,你不屑一顾的帮我们算了算,然后轻描淡写的说,还是不够。其实我哪里知道,我当时怀疑的还是太少,后来证实那个无意中得了我“恩惠”的邻校的同学平时最差的英语和生物竟然都是满分,而我彼时仅仅是怀疑我的英语49分乃94 之误,生物70多是发挥失常!时隔两年,我在心灰意冷的情况下就读的一所三流中学(非诋毁母校,事实如此)里,英语一滑千丈,而生物仍能考满分!甚至后来的高考中语文仍能考120分以上,而彼时中考竟然是区区62分!我将永远记得一向待我不薄的英语老师说我拖他后腿时无奈,也将记得你竟然不惜“牺牲”你自己的生物课考试成绩来“成全”我,还将永远记得那个分数536和理论上被你剥夺的94分——市中的线是630。

我们相信了你的话,决定去市中碰碰运气。彼时山乡只有两趟班车通市里,而且价格“不菲”——60公里要12元钱,而邻乡只要8元,为这4元钱,我们俩又步行了近30里山路来到邻乡我老舅家里宿了一晚,次晨不到五点起床点着火把上公路上等那趟便宜的班车,黑咕隆咚的山影里,战战兢兢的开始人生的第一次“远行”。而此刻,我的父母还不知道自己的孩子这两天在哪里!(后来我们在县城呆了五天,临走的时候嘱舅父告诉爸妈我去县城了,可是彼时山乡根本无电话,正值农忙时节,老舅也不知道我去呆多久,没有及时告知家中二老,竟让老爹老妈满世界找了我一个星期!至今想起回家的那个下午母亲的泪水,仍觉亏欠她太多。)

到了县城,我们先去了同学姑姑家(也幸亏有这个姑姑,要不然,两个山里的毛头小伙可能只好露宿街头了)。我们去了市中,你告诉的老师热情的接待我我们,因为他曾经来学校见过我们的缘故,或者仅仅是同情。但是并没有你所说的特殊待遇,事实上,彼时上学“议价”久矣,有哪所学校愿意放弃挣钱的机会来择两个不知道是真优还是实劣的学生搞个水平测试了,可笑我们信以为真,直到在该校招生办公室看见往来不绝的人,和招办老师听说我们成绩以后的鄙夷:拿一万块钱来吧!我们才知道自己其实是缘木求鱼而已。天!一万块,可能买了老爹全部家当都不够。我们失望的走了,接待我们的老师劝我们回南岸区教委查查成绩,事实上这是最正确也是最可能挽回你和我们之间隔阂的方式,我们竟然因为没有带准考证、因为在教委不认识人而“欣然作罢”,命运作弄起人来可叹又可笑!我奇怪的是经常往来学校和教委的你为什么就没有给我们提过哪怕是这样一个建议,或者是让我感激一辈子的帮我查出来?或者这个要求仅仅是自私和一厢情愿吧?

我们放弃了,因为贫穷,因为本质上的无知。这一点上可能你也是失败的,因为这样无知的学生恰恰是你带出来的曾经的得意门生。那位朋友当即决定去重庆某军工企业接替老爸的职位,曾经想上大学改变这一命运的做法被无情的现实赶回了起跑线,从此杳无音讯,至今不知状况如何,只记得曾经有一个豪气干云的名字:鸿图,但愿如今是鸿图大展了吧……

送别朋友踏上江轮,谢过姑妈以后,一个人孤苦伶仃(那时候真是这么感觉)的踏上归家的班车,汽车开出港口,驶上过渡的趸船时,看着一江滔滔的洪水,眼泪再也忍不住留了下来:这本来应该留下青春印记的城市就这么和我彼此抛弃了,而往后将是茫茫人生,心底一筹莫展。回家已近午后,老妈正在做饭,老爸尚在收稻子,激动之下,老妈竟然连饭煮糊了而不自知,老爸回家就差点拿棍子打人,其实我们都是心底有苦自己知罢了:父母的悲喜交加和我的茫然。饭后本来该照看谷物的我,竟然在身心疲惫的情况下,就在烈日下的谷堆边睡了一下午,当即热伤风,从此落下病根。

我终于没有勇气再去读一个初三,虽然那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我选择了一个学费只需要350元的学校去上高中,那里我学会了懒惰,破罐破摔,怨天尤人,事事依赖;在围墙和水塔之间找到了真挚的友情,朦胧的爱情;经历了罢课,罢赛,罢餐;懂得了沟通,反抗和谈判;也目睹过放火(烧山),杀人,抢劫。似乎一切灿烂的,晦暗的,理智的,冲动的,美好的,邪恶的事情都经历过,但是心底总会想起那个夏天的孤独与无助,总会莫名的感慨起“去非”来。诚如所愿,尽管成了“硕果仅存”的会考全科通过的学生,却落下注意力不集中,英语数学成绩差的毛病(可笑如今却要天天用英文,尽心竭力的要搞个数学模型),高考竟然考上一所电视大学的英语教学班。彼时自况“眼高手低,志大才疏”的我怎肯接受,怎肯让你预见的事实出现?于是“好高骛远,心浮气躁”的我这次选择了复读,回到了三年前应该来到的城市,虽然同样是一所你们所说的三流中学。可笑的是此刻我已经不再怨恨自己,甚至得意于自己的“眼界”其实早在三年的放纵时光中“开阔”了,我接受了命运的安排。

这里我没有奋发,却厚积薄发了。我以自己山里人的“开阔”眼光选择了北京广播学院新闻专业,却被120%证实我只是一个乡下人而已。命运安排我回到了我熟悉的农业,于是我去了西北那所以农林专科起家的学府,在那近乎半封闭的环境里完成了我的大学学业,却不经意间被时代落下了半拍。然后来到了这个以自然科学为核心研究领域的系统,天天恶补,竟然开始后悔幼时没有多读一些书,却突然想起上学的时候被你收缴的旧本《三国演义》(宝文堂出的吧?),号称古本的结局大不一样的河北人民版的《水浒》,还有一些杂七杂八的武侠小说什么的,幼时可怜的精神食粮,不知如今尚在否?

高中毕业曾经回去看过你,发现盛年的你竟然有一点衰老的迹象,从此不敢回去见你。后来听说你也升迁了,去了一所高中,曾经不顾一切的阻止学生考高中,现在却尽心竭力的希望学生考上大学,这也是一点小小的讽刺吧?十年了,当年心底的痛已经慢慢地愈合,甚至已经成为一笔小小的财富,只是有时候想起当年那一对可怜可叹的师生,心底总会有点酸酸的感觉,是命运的错?或许我们都错了罢。

十年自责之殇,七年相隔之痒,或许我不时记起我们曾经的悲喜,但愿我们都长大了吧?


老涧于 2006-05-25 15:17:53 发表在分类:粤读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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