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西日记（六-终结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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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月6日
不到六点，一阵古弦乐从天而降，直接扎进我的耳朵，生生把我从梦乡抓了出来。
钻出帐篷，眼下的小草打上了白霜，就像穿上了白色蓑衣，回头看看我们的帐篷，一夜之间起了白毛。不远处的村子升起炊烟，给站在清冷中的我带来温暖的遐想：坐在窜着红火苗的灶台前，捧着一碗热粥吸溜，不用筷子勺子，手中的碗转上几圈，粥进肚了，只留下一个白光光的碗。
村西的一柱烟愈来愈粗壮，白龙般盘旋上升，然后张开大口，慢慢将村庄吞没，不久村庄便隐蔽在神秘中，枉若仙境一般。
“嘿！嘿！”灰色空间突然传来两声吼叫，用“吼”毫不夸张，我被吓得不敢回话，甚至不敢离开帐篷去追赶歇了，眼看着吆喝的老大爷接近我。大爷走过来，大声问我“做甚的？”我说：“走边墙，看长城”。“边墙有啥好看的？睡这里不冷呀？”说着，撩开我的帐帘，捏捏睡袋，捏捏防潮垫，“噢，铺这个就不冷呀？！”又问：“这是啥？”我正撅着屁股钻在后帐取胶片，回不过头来，便对大爷说：“等等。”大爷嘟囔着“灯，灯”等我爬出来，发现大爷正琢磨我的头灯，心想：老大爷还真聪明。“您怎么这么早就出来了？”我问大爷，大爷说：“看看昨天割下的胡麻，今天下霜了，晾一晾，中午才能拉回去。”说完大爷站起来：“今儿晚住村儿里吧？”我笑笑说，“不啦，早上就坐班车走啦。”大爷点点头，又走到另外的两个帐篷，拉开阿岑的帐帘，探头看看：“噢！里面还睡着个妇女呢！”我问大爷要啤酒瓶子吗？大爷说“行！”就拎上两个空瓶子，还有一个大的塑料瓶，背着手走了。
望着大爷微弓的背影上了山坡，我便撒开腿奔着城墙上红色的身影而去，歇了正在那里搓着手取景呢。烟雾慢慢爬上山坡，眼见就要吞没我们的营地，一阵风席席吹来，烟雾又调转了方向，撤下山去。从村中引出的小路就像仙境到现实的桥梁，从白烟弥漫的仙境中陆续走出两只驴子，老乡，还有拖拉机。“这烟是哪儿来的？”歇了亮开嗓子问城下牵驴的老乡，老乡大约中年，带着黑边眼镜，他抬头看看我们，说：“烧炭的！”我说：“谢谢！”他拽拽牲口的缰绳，说：“有啥好谢的！”闷头走远了。
我们还有六只鸡蛋，所以早餐我们每人都有一个荷包蛋吃，吃完蛋还有嘎玛背了六天的牛奶。帐篷湿漉漉的，太阳在很厚的云层里，我们无法指望阳光蒸发帐篷的水分了，于是将帐篷连着田地中的湿润一起卷起来，收入行囊，看来，这山西利民镇的湿润要在我的家中散发了。
走回村庄，此时白烟散去，一切又恢复了原貌，乡亲们还在麦场劳动，场面和昨日一样，这给我一点点错觉：昨晚我看到的满天星，今早看到的烟雾中的村庄都是真实的吗？还有我六天的行走都是真实的吗？与黄土有关的一切都将进入我的记忆，那幅黄色为主旋律的画面将被收藏进我心灵最柔软的地方，当我飞奔在坚硬的柏油路上，穿过坚硬的水泥搭起的大盒子，眼前掠过人们带着坚硬表情的面孔，我会小心翼翼地捧出这张画，慰籍我的心灵，给我的生活增添更多的勇气。现在的我就像这个村庄，烟雾散了，要回到现实中去，现实中的生活会因为心中的这片黄土地而更加精彩。
正当我恍惚间，一群阵势庞大的羊从对面走来，远看着，就像一个大绒球，在地上翻滚向前。滚过小池塘，映在水中白色倒影就像皮影戏，对面的小树也将自己的身影打进水中，构成了皮影戏的背景。几只后背涂着色彩的羊停下来嗅一嗅歇了，然后继续融进羊群。
班车早已等候，车顶已经有了几件大件行李和一辆自行车。阿岑和阿水帮着车老板把我们的背包运上车顶，然后细心地看着老板把绳子穿过每个背包的环带。车上坐满了乡亲，红红绿绿的打扮，互相唠着家常，这里车中的气氛与城市的迥然不同，车厢中充满亲情。一位老人赶着一辆驴车停在车门口，小毛驴和老人一样，都是那么瘦小，旁边跟着一个年轻女子，到了车前，两个人一起从驴车上抬下一大袋土豆，扔进面包车，车门口已经摞了两三袋土豆，土豆应该是他们送给亲戚的最好礼物。
汽车走上了柏油路，两旁的杨树飞快地向后跑去，挥着大手和我做最后的道别。我盯住车窗外面的大山，期望能够再次看到边墙。山坡上种植了许多小树，还有白色石块垒砌的树坑，那是刚植入的树苗的襁褓。用石块垒在山坡的“绿化家园”四个大字，撞进我的眼睛，每个字占据了一个山坡，汽车行驶了很久还能看到它们。绿化的代价是农民们耕地的减少，失去土地的农民会不会有一个好的安置？家园变得秀美了，气候改善了，他们的生活会不会富裕？
我的旁边坐着两个小姐妹，挨着我的圆脸姑娘在朔州当幼儿园老师，她旁边戴眼镜的姑娘在太原上大学，计算机专业，大三的学生。我和戴眼镜的姑娘聊起她的家还有她的学业。姑娘有弟弟和妹妹，妹妹20岁，在太原的超市做售货员，弟弟18岁，已经开始跟着爸妈下地干活了。她十一回家是帮着家里收庄稼的，他们村子没有电话，如果父母要联系她，就要到朔州去打电话。她担心朔州买不到去太原的火车票，我问有汽车吧？她说：“汽车不卖学生票，只有坐火车才能买到半票。”她的学费是每年2600，加上住宿费生活费，她的父母每年要给他提供5000块钱。这钱是她的父母靠双手从这片土地刨出来的，一粒一粒地播下种子，来年，再一颗一颗地收获，我眼前浮现的是那黑黑的粗糙的双手，还有黑红的脸膛，饱经风霜的脸只能让我把他们分为老人和中年人，再具体猜多大岁数就搞不清了，岁月的痕迹过早地爬上他们的脸膛，凭我的生活经验无法猜测出他们的年龄。我的祖辈应该也是这样的吧？他们也是靠土地为生，到了我的父辈学习了知识，到了我就脱离了土地，靠知识为生了。女孩子的父母心中一定有着热望，期望自己的儿女能过比自己好的生活。
我们在朔州的老城门下了车，门的两侧已经没有多少城墙，都拆掉了。看到老城门我觉得特别亲切，而城下繁杂的人声汽车声搅成一片，人们在狭窄的空间东西南北乱窜，让我有些眩晕。每次回到城市，我都需要一段时间去适应，不像初到原野，直接就能找到呼吸的空间。
本以为我们的行程就要以大烩菜和黄糕画上句号，却不承想，没有见过面的朔州站友却帮我们画上一个精彩的叹号！和sxszrb见面是在朔州的火车站售票厅，我们几个脏兮兮的人和几个脏兮兮的大包堆在角落里，正为没有买到火车票发愁，sxszrb风尘仆仆地赶到了，大概我们太好认了，他进了门便直接奔我们而来，伸出白净的手和我们一一相握，我还真是不好意思，伸出我的黑黢黢的手来。Sxszrb和我们相认完毕，马上领着我们的代表—歇了风风火火地去找站长。过了一阵子，满脸胡子的歇了回来了（前几天一直在他身边也没觉得，这时候老远看到他，才觉得他的脸好黑，胡子好多呀！可能是进城了，我们的外形已经不恰当。）票没有搞到。一会儿sxszrb也回来了，说站长答应带我们上车，但是没有票。我们于是决定去看看长途卧铺车。长途车站就在火车站旁边，不一会儿阿水和阿岑手里握着车票回来了（他们进大门的时候，我同样的感觉：他们的脸好黑呀！）看着晚上8点的车票，还有印刷在上面的卧铺号，我的心踏实了。
Sxszrb要请我们吃饭，他不停打着电话，我们得知，他家里有病人要照顾，还有朋友来找他，我们无论如何也不能耽误他的时间了，在我们的盛劝之下他才离开。
我们把大包存在卖冷饮的小店，找了一辆面包车，跟司机说：“去城里，龙泉洗浴中心附近的饭馆。”龙泉是Sxszrb推荐的洗澡的场所，洗澡之前我们需要先用黄糕填饱肚子。
司机给我们推荐的酒店正在举行婚礼，我们互相看了看，估计这样的形象进去蹭吃蹭喝会被打出来，于是乖乖进了对面的一个小饭馆。小饭馆的特点是服务热情，我们用了几脸盆的水洗手，老板吆喝着服务员“换水！”老板对我们的外形很好奇，对我们的要求却很痛快地答应了：我们吃饱了，跟老板说：“剩下的留您这儿，晚上来继续吃，行吗？”
龙泉洗浴中心离吃饭的地方挺远的，我们时间很多，就溜达着过去。我洗好了，便到楼上的休息室找三位男士。三位男士已经躺在那里休息了，看我们进去，“刷”地都坐起来，我很惊奇地看到三个人穿着样式一样的睡衣，而且一样的都不合身，我暗自好笑。刚要说男子待遇比女子好，还有睡衣穿，却听得三个人纷纷诉苦，诉说着繁琐的洗浴模式，以及不合理的房屋结构。阿岑忘了换白光的眼镜，进了浴室还带着墨镜，错把桑拿房当卫生间，阿水倒因此非常有安全感，“前面走着有大块肌肉的歇了，后面跟着高大的带着墨镜的阿岑，而且还一丝不挂！”
换衣服的歇了匆匆赶回来，“快走，Sxszrb来找咱们了！” Sxszrb要带我们去参观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崇福寺，给我打电话，却没有接听，于是就到龙泉找我们。可见我们都是实诚人呀，要不哪里来再次见面的缘分？我从服务台取了包，拿出电话一看：22个未接电话，1个号码！
崇福寺保存相当完整，从迈进大门那一刻，我的心头就一直挂着一个惊叹号！文革时，有位老红军拼死保护这个寺庙，造反派害怕老红军的威望，于是我们便有幸看到了这一千多年前，始建于唐代的奇迹。从纷繁的街道，走入这个灰砖红墙的院落，感受到周身环绕过来的是宁静。院子分为五重，我屏住呼吸，放轻脚步，随着Sxszrb找来的导游一个一个看过来，金刚殿，千佛阁，大雄宝殿，弥陀殿，观音殿。九百多年的琉璃仍然放射着光彩，檐口的仙女舞蹈着，梁上的武士如真人高大魁梧，巨大的门匾豪华而大气，与题字一起气势磅礴，窗花有十五种之多，就连大门上的花朵都是没有重复，工匠将大气与娟秀融合到一起，还有对建筑力学的掌握，造出无梁殿屹立千年，歇了说：“他们是依靠经验”，我想，他们还依靠信仰，用全部的智慧与精力，为自己心中的神圣制造最精美的作品。就看佛身后流光溢彩的背光，昏黄的光线都掩饰不了它的灿烂之光，令我惊奇的，将近十五米高的背光居然是用编箩筐的藤条编制。我虔诚地想，佛祖保佑着这里的一切。
我想以和Sxszrb握手告别作为我的日记的结尾，因为我很感激他。山西大地给我心中一片宁静，崇福寺也是一样，也会成为我心灵栖息的净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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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由 layla 于2004-11-02 10:33:30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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